“柏，這裏有個超大的木盆，史蒂夫撿的魚終於有地方住了！”

柏君走過去，看見蒂娜正站在倉庫外面，滿臉全是灰。

“來，擦擦臉。”柏君遞給她紙巾，“釣魚竿沒找到，倒是找到了這個。”

“這麽大的盆子，難不成是你家的浴盆？”蒂娜蹲下來，用目光丈量了一下這個盆子的尺寸。

“看起來剛好能容納一個成年人呢。”

“我小時候好像在裏面玩過水。”幾個模糊的記憶碎片浮現，柏君說道，“不過由於太大，比較占位置，早就被家人收進了倉庫。”

“哇哦。”蒂娜敲了敲，木盆發出沈悶的聲音，“現在還可以使用嗎？”

柏君點頭，“希望它沒有被某些小動物蛀了個大洞就行。”

“這麽厚的木頭，應該不至於吧。”蒂娜試著拖了拖，結果木盆紋絲不動，於是果斷朝屋裏喊道：“史蒂夫——出來幫忙——”

“來了——”

史蒂夫穿著人字拖跑出來，海島風的花襯衣濕了大半，臉上還有個明晃晃的紅印子。

“我就不該把那條魚撿回來，沒地方放不說，還跳起來扇了我一巴掌……”

史蒂夫語氣幽怨，嘴巴一撇，沒好氣地說道：“叫我做什麽。”

“你看。”蒂娜敲敲木盆，“柏的家裏有個超級無敵大盆子，裝你的魚綽綽有餘。”

“糾正一下，不是我的魚，只是好心撿回來的。”

“別廢話了，過來把這盆子拖出倉庫。”

“果然我就是個被無情利用的命運，要是海因茨在這，你肯定不會舍得讓他搬運這麽重的東西的……”嘴上這麽說著，史蒂夫還是認命般地過去拖攥木盆。

柏君見此，也去搭了一把手。

“柏，就該讓他鍛煉一下，看他來到海城都胖成什麽樣了！”蒂娜在一邊說著誅心的話。

“哪有！”史蒂夫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發現確實小了不少，聲音悄悄弱了下去，“沒胖多少嘛。”

柏君扯出水管，將木盆表面的積灰沖刷了一遍，反覆幾次，那盆子就露出了原本的紅棕色，有點深，畢竟年歲不小了。

往裏面灌著水，她想起以前柏媽媽講給她聽的故事。柏家的先祖曾撈上來一條奇異輝煌的魚，望月垂淚，能口吐人言，變石為金，在艱苦年代很是庇護了家裏幾代人……

哪有那麽神的魚。

柏君搖了搖頭，只當是每家每戶祖上都會流傳下那麽一兩個帶點神話色彩的故事傳說。

“史蒂夫，你可以把魚放進去試試了。”

“哦，來咯來咯。”他提著個巨大的塑料袋，裏面裝著個快一米長的銀白色的大魚，被束縛在袋子裏，艱難地從那水裏汲取著氧氣，魚尾也被迫折疊成極度彎曲的幅度。

看起來拘束極了。

史蒂夫捏著袋子底部，先是身子往後退了幾步，再將手伸長，唰的一下就將魚丟進了盆裏。

“史蒂夫！”蒂娜剛走過來，全身就被水濺了個半濕。

蒂娜攀升的憤怒值嚇得史蒂夫連忙跑到了柏君身後。

“你就不能輕輕把魚放下去嗎！”

“……我怕它的尾巴，萬一一眨眼又拍上我的臉。”

史蒂夫將頭從柏君身後探出來，“那麽大的力道，我不信你不怕。”

好像，說的也是？

蒂娜也看到了先前大魚擺尾的模樣，史蒂夫臉上現在還泛紅的印記就是證據。

“那也是你惹到它了。”

“上帝啊，我哪有！”史蒂夫委屈極了，“明明我采了樣本，好好走在路上，結果海裏一條大魚突然竄我懷裏，還給了我個大比兜。

我不僅沒有當場給它清蒸了，還好心把它放回海裏，結果它又跳了上來，幾次三番就賴上我了。”

蒂娜冷哼一聲，“你想想以前有沒有對不起哪條魚。”

史蒂夫驚恐地看著木盆裏的大魚，“不會吧，我吃過的成百上千條魚裏有你的孩子？”

大魚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在木盆裏游了起來，愜意得很。

蒂娜聳聳肩，“看吧，現在它找你養老來了，還不好好彌補人家。”

史蒂夫慌張地坐到木盆邊，“那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真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要知道的話，我肯定不會吃的……”

看著大魚不為所動，史蒂夫又換了個問法，“那您……估計還能活多少天吶？”

一大潑涼水被魚尾掃到面上，史蒂夫抹了抹臉，氣沖沖走開了。

“柏！今晚咱們一起做麻辣烤魚！”他怒道。

柏君及時遞給他一塊毛巾，壓著笑意道：“這麽大的魚，還不知道品種呢，別說能不能吃，就是能，咱們也吃不完啊。”

“那就把它分成幾段，慢慢吃！我看還會不會有更大的魚來找上我！”

“好啊好啊，到時候再來一個鯊魚模樣的竄進你的懷裏~”蒂娜憧憬道。

史蒂夫：“……”倒也不必。

他默默往木盆裏添了點水，“柏，這魚要餵食什麽啊？”

能屈能伸，吾輩風範。

“一般是蟹肉、貝肉、蛤蜊肉或者某些浮游生物，藻類之類的。”

“真麻煩啊……”史蒂夫一拍腦袋，“我記得買的有蟹棒零食。”

柏君本想告訴他魚不會吃這種東西的，結果只看到男人一溜煙跑進屋裏找零食，出來時剛好將那麻辣孜然味的蟹棒包裝撕開。

“來來，試試——”他將蟹棒懸在水面。

柏君和蒂娜一臉不忍直視。

柏君都做好了等下又換一盆子水的準備了，結果那魚突然動了一下，大半個腦袋支了出來。

蒂娜驚得嘴巴張開，“我沒有看錯吧？”

史蒂夫在那洋洋得意，“看，其實挺好養的。就是以後要把我的零食分享給它一半了。”

語氣有點惋惜，話音剛落，那魚又探了出來，一口咬上了史蒂夫的手指。

“靠靠靠——”

狂甩著手指，“蟹棒沒了也不能咬人的手啊！”史蒂夫臉皺成一團，“柏，我需要打狂魚針嗎？”

柏君哭笑不得，看著史蒂夫手指上那針口大小的傷口，“過來，我拿肥皂給你清洗一下。”

領著史蒂夫往屋裏走，柏君回頭望了一眼，那罪魁禍首還在木盆裏閑適地吐著泡泡。

****

晚上，艾森教授又發來了郵件，讓蒂娜和史蒂夫把最近一周的工作總結一下。於是兩人又坐回工作桌前開始狂趕進度。

柏君將白天拍的那條魚的照片發給熟識的海貨店老板王叔，想問問對方這是什麽品種的魚。

【看起來像是鱈魚和金槍的結合體。】

柏君皺眉，又發了條消息出去。

【王叔也不清楚這條魚的品種嗎？它會咬人，但是傷口不大，似乎也沒有毒性，大概一米左右長。】

【這樣的魚太多啦。只是這條魚的樣子有點奇怪，建議不要輕易食用。】

對方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最近環境不穩定，不同海域和節氣的魚都跑到了淺水層，尤其是一些水母哩。小君要是出海，記得別摸哦。】

【嗯，知道啦。】

放下手機，柏君不由得回想起王叔q的樣子，是一個敦厚的中年男子，有點發胖，但是總笑瞇瞇的，像個彌勒佛一樣。

聽說海城的炸串貝貝就是他家祖上開創的，小時候總給饞嘴的柏君多串上一兩個貝。有時快收攤了，就將剩餘的貝挑出最新鮮的一堆，撒上孜然烤熟遞給柏君，也不收錢。

柏媽媽說這是從前經常和柏爸爸一起出海的好朋友，但是隨著捕魚業的衰敗和人工養殖的發展，他早早創業改行了，現在已經成為了海魚養殖業的老板。

她幹脆又走了出去，拿著手電筒再看了看木盆裏的大魚。

它靜止在水的中層，魚尾沒有擺動。眼睛無神地凝視著木盆的某處壁，應該是睡著了。

知道魚沒有翻肚，一切良好後，柏君安心地回屋歇息。

……

“快離開吧……”

“柏君，柏君……快離開吧。”

是誰，又鉆進了她的夢裏？

柏君睜開眼，一條通身銀白的大魚游動在她的面前。雙眼還似在盆中時的無神，但總感覺它在凝視著某個方向。

“離開吧……快離開吧……”

為什麽要離開呢？

又要離開哪呢？

“離開海城吧……去沒有海的地方……”

魚似乎知道她心有所想一般，回答了她的問題。

“可……我不想離開。”

魚突然游了上來，像是要撞擊般，令柏君不禁閉上了眼。

“離開吧……快離開吧。”

它只是重覆著這一句話，魚尾輕輕掃過柏君的面龐，清涼似紗絹。

魚尾停止了搖曳，它將頭輕抵在柏君的發梢，像是依戀般。

“離開吧……”

柏君卻覺得它的氣息分外熟悉，好像曾經也有誰，這樣近的湊近她的頸間，灑下了一片清冷的呼吸。

魚尾一轉，臥室變得靚藍光麗，柏君面前隱隱出現了一道水幕——

一株妖冶而翠綠的藤藻從某只魚的眼眶裏生長出，明明飄逸柔軟得似發帶，卻生生紮根在那眼球裏，令魚留下了火一般艷的血淚。

柏君想要上前看清楚，那水幕漸漸透明，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這是什麽……”

柏君怔怔望著那血淚消失的地方，喃喃道。

“離開吧……小君。”

大魚說完了這句話，就要穿過窗戶游走了。

“你去哪？”

柏君連忙從床上下來，追著那條魚的方向，卻只見到黑漆漆的夜空。

顧不得穿鞋，她拿上手電筒跑到了屋外的木盆邊，燈光一打，裏面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那條大魚，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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